你还要什么才肯出让那一方端砚和墨锭?”
见张旭开门见山,杜士仪正要答话,可侧头一瞥,门上映着的影子仿佛有些诡异,他不觉心中一动。他随口说了一句此事好说,脚下却悄悄挪移到了门前,猛然间拉开门时,却只见门前挤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又好气又好笑的他也懒得去辨别谁是谁,瞪了他们两人一眼便随手把门重重一关,这才转身看着面露诧异的张旭说道:“王十三郎此前告诉我,张工说所赠那把逻沙檀琵琶价值连城,论理这一套石砚和松烟墨远远不值……”
“你不用啰嗦,价值连城那是对你,对我来说不过是没钱时换酒喝的东西而已!一句话,你还有什么条件!”
“张公既这么说,那我厚颜求张公墨宝。绝不求多,只求两幅字。”
杜士仪既然这么好说话,张旭的脸上立时霁和了下来。从当初为常熟尉开始,他常有墨宝被人如获至宝地弄回去珍藏,但其中真正用心写得却不多,更不愿意让人当成是敛财手段,别人登门来求时随手写了送出去应付差事的更不算在内。因而,他当即想也不想地点头承诺道:“写什么?”
“一则是……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张公稍待片刻,我这就写出来。”
这两句与其说是咏砚,还不如说是颂人,从小就浸淫于石工技艺的杨综万不禁喜形于色,再想起那些艰辛的日子和万里跋涉在东都受人冷遇,他一个大男人竟是连眼睛都红了。而对于张旭来说,这区区一首诗自然丝毫不费功夫,等到杜士仪写好送到面前,他一看之后,微微一颔首便又问道:“另一幅呢?”
“端溪石砚,王屋松烟。”
张旭闻弦歌知雅意,哪里还不明白杜士仪的意思,当即哈哈大笑道:“这却容易,上酒来,我立时便提笔!”
杜士仪正想委婉表示崔家正在守丧之际,却不料刚刚被他关上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却只见崔俭玄板着脸进了门来,身后一个婢女手捧食案,上头菜肴尽备,另一个婢女则是捧着一个青瓷酒瓮。而此前和崔俭玄同样装束的崔九娘,则是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崔俭玄由得婢女把食案在张旭身前一放,见其二话不说大吃大嚼,他方才气急败坏地看着杜士仪道:“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在外头替你守着,早不知道九娘闹腾出什么来,你居然还把我挡在外头!”他一面说一面扫了一眼王维,随随便便拱了拱手道,“这位可是王十三郎?我听杜十九提过你好几次了,听说你精通音律,文采出众?”
不等王维谦逊上两句,崔俭玄便加重了语气道:“你和杜十九在一块可小心些,他鬼主意多得很,一个不小心就把你坑了!”
今天已经被坑了!
王维一时苦笑连连,见杜士仪浑然没事人似的,仿佛对崔俭玄这揶揄充耳不闻,他只能随口嗯着应付了过去,耳朵却竖了起来,饶有兴趣听着崔俭玄在那低声数落杜士仪往昔撺掇他做下的那些好事。而张旭只顾自己风卷残云一般填饱肚子,不消一会儿就打着饱嗝抓起了地上那个青瓷酒瓮,只喝了一口,他便眼睛大亮,旋即反客为主地高声叫道:“喂,让我写字,就备文房四宝,然后抻纸来!”
知道王维之前在张宅被张旭折腾得够呛,这会儿崔俭玄又送上门来,杜士仪自然而然便把这位崔十一郎给拉下了水抻纸。果然,张旭也不知道是兴致上来,还是故意使然,此前说好的两幅字一蹴而就之后,他一面大口喝酒,一面竟是兴致大发地又连写了十几幅字,这才高高兴兴地捧着自己那“润笔之资”回去了。而面对那几幅犹如天书的字,崔俭玄直接两眼一抹黑,而王维和杜士仪合力把其中一幅上头的字给认全了,却是一首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两人再细细辨认其他,一幅幅都是前人诗赋,那草书精绝,让人叹为观止,这时候,抻纸抻得手酸软的崔俭玄方才发狠似的对婢女说道:“把这些都收起来,异日一幅幅给我高价卖出去,我和杜十九日后成婚下聘礼的钱就都有了!”
杜士仪懒得和这家伙继续磨嘴皮子,趁其忙活收字纸之际,他就取了一旁那把逻沙檀的琵琶,悄悄朝王维打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出了屋子。待到从院子进了一间廊房,外头又送了昼食,两人吃完参详了好一会儿那一曲《楚汉》曲谱,王维便开口说道:“今次来,除了为这曲谱,我也是来向杜十九郎你辞别的。我和十五郎不日就要赴京兆府长安,所以……”
一听这话,杜士仪不禁脱口而出道:“居然这么巧?我也正好近日要携十三娘一块回长安,不知王兄行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