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茫被身后那具冰凉的躯体死勒着脖子,整个人已全然浸入了染料中,那女尸的力道大的骇人,他根本无法呼吸,也无法睁眼,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刚想结阵施咒,却又被女尸拦腰抱住,砰地再次跌入缸中!
女尸过于热情,顾茫滑到的速度太快了,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合上眼睛,染料水立时浸一整眼,顾茫大惊之下,却不觉得刺痛,反而感到刚刚身上的擦伤都在迅速愈合。
这是怎么回事?!!
顾茫脑中飞快地闪过那些线索。
两张脸,毒酒,燎国黑魔,贴在瓦罐上的符咒。
乱坟坡,大雨中追着黑狗跑出的苏巧,带着一堆药物来看望苏巧的林氏夫妇,未及送得出手的草药……
这两个女人分别是……
“顾茫!”
混乱间他听到墨熄的声音,顾茫忙用尽全力给了那女尸反手一刀,然后挣扎着冒出水面,吼道:“师弟!砸了这口缸!快——!唔!”
女人浑不怕疼似的,一声长嘶之后再次跳起来掐住他的脖颈,又力大无比地拽着他沉入缸水中。墨熄指捻引火符,两指一用力,符纸霎时熊熊燃烧!他二话不说径直将它甩向站在缸外的白柔霞,喝道:“爆!”白柔霞被震得往后跌退十数步,这时第二张符纸已然贴在了染缸外,墨熄将这张符也引爆了,轰地一声缸体四裂,水哗地流散一地!
奇的是勒着顾茫的那具女尸,她几乎是在水流散尽的瞬间就失去了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
顾茫喘息着从地上站起来,撩开湿漉漉的黑发,他脖子上五道指痕,被勒得暂且发不出声音,只得舔了下嘴唇,朝墨熄比了个拇指。
墨熄走到他身边,掣出乾坤囊里的凡铁剑,正欲绝去地上那具女尸的后患。却见得疾风突起,另一个白柔霞已不顾自己受伤,飞掠而至,尖声喝道:“不许动她!!”
墨熄的剑尖点在女尸咽喉,寒光熠熠却未立刻下刺。
白柔霞面目扭曲,愤然道:“滚!都给我滚!恩将仇报的东西!老娘瞎了眼那天晚上才会好意留你们过夜!早知道老娘就该一人一刀宰了你们!孽畜!孽畜!!”
墨熄盯着她的脸:“……你是苏姑娘?”
“哈哈哈哈哈!”她突然仰天长啸起来,笑完了又猝然狠戾道,“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放下你的剑!带着你同伴给老娘赶紧滚!不然老娘有万千种办法,足够你们死无葬——”
“你没办法了。”
“地……”苏巧瞪着充血的眼,慢慢扭头,看着刚刚说话的顾茫。
顾茫揉着自己的咽喉口,嗓音仍然很沙哑:“你学的根本就是三脚猫的燎国黑魔诀。你在山上想要杀我们,没有杀成后就跟过来,又想在这里杀我们。两次都没成功,你现在却反而要放我们走。”
“……”
“你是真想放我们走还是已经黔驴技穷没了本事?”
苏巧眼中陡现一股怒恨,但怒恨过后,又是一阵茫然涌上,她喘着粗气,没有吭声。
顾茫忽然问了句:“苏姑娘,你后悔吗?”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却扎的苏巧整个人浑身一抖,她似乎非常激动,脸颊和嘴唇都在哆嗦着,目光里又是凶煞又是懊恼,眼睛满充着血红。
“后悔……”她夜枭般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后悔?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后悔什么?!”
“你杀错了人。”
“没杀错!!”她像被刺痛般,猛地吼断他,满面狰狞,“我杀错了什么?!他们就该死!!一对贱人!贼夫妻!!”
荒败的院落里,她张牙舞爪着,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激动的情绪影响了她的法术,她的脸这会儿已经不那么像白柔霞了,而是在逐渐扭曲模糊,变成一副介于白柔霞和她自己本来面目之间的样子。
“他娶了她,却孬得像个孙子!我每次去白府讨药,都要受尽下人白眼!他吭过哪怕一声吗?阿爹阿娘病的要死的时候,我跪在他们府邸前磕头,我就为了见他一面,我磕了四千九百个头!磕到最后整额都在淌血,肉都磕烂了,他呢?他连一句话都不肯听我多说!——他爹娘,我们的爹娘就要病死了!!他连听都听不见!”
苏巧说到恨极处,抓扯着自己的乱发,眼中射出精光。
“你说!我为什么不杀他?!因为他有他的难处?因为他不知情?因为他寄人篱下他身轻言微——哈,省省吧!”
苏巧蓦地啐出来。
“他自幼就是个孱孙!废物!”
小木人之前吓得窜到了乾坤囊里,这时候又从乾坤囊里探出头来,喃喃道:“……我还以为给我移尸的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原来是个女疯子……”
“你才疯了!”苏巧怒道,“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倏地扭头看着顾茫,“是啊!你瞧过他的记忆了,但你瞧过我的记忆吗?!”
“整个莲生镇都被瘴雾笼罩,镇上的人穷得厉害,许多连背井离乡都做不到,所有的人都活不长久,包括他的爹娘!我原以为他和白家小姐成了亲,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他呢?他信里说他有苦处,他身不由己——谁没有苦处,谁逍遥自在啊!”大概这些话积压在她心底太久了,苏巧歇斯底里起来,“这就是他爹娘眼看要死了,而他袖手不管的理由吗?!”
“就是因为他的懦弱,爹娘在病痛中死去,临了走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能有多恨?”
顾茫看着她,这时候已近黄昏,如血残阳浇在石墙颓砖上,也照的苏巧的瞳孔一片疯狂的猩红色。
顾茫道:“所以你就隐瞒了你养父母死亡的消息,反正他们之前病重,乡人怕染上痼疾,也不敢来探视。从那天起,你就开始四处搜寻可报复之法,对不对?”
“……是又怎样!”苏巧狠狠的,“本来我是决计没有本事报复他们的。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的背信负义,让我寻到了燎国的黑魔诀……”
墨熄皱眉道:“黑魔诀怎会出现在重华境内。”
“应当是残本,而且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术。”顾茫道,“这种书黑市上偶尔会有的卖,不过通常也就是修真宫买来看着玩的,没人敢真的照着修炼,燎国的法术都很邪门,谁知道练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那些法术就算送我,我都不愿意碰。”
苏巧却在此时哼了了一声:“是啊……”她眯着眼道,“是残本,也确实代价惨重。”
她咧开嘴角,绽一个鬼气森森的笑:“但不管怎么样。重华所谓的那些正经法术都一定要有修为蕴藏的人才能驾驭,燎国的却不用,甭管是乞儿还是娼妓,只要愿意付出代价,人人都能成为修士——哈哈哈哈——又有什么不好!”
墨熄道:“……你真是疯了。”
“疯?不,不,我清醒得很!那残本上写着各种各样的法术,我照着布法传出求子的消息——白家的人自私自利,只有拿他们最渴望的好处来诱,他们才会愿意回到这个穷僻的小镇子来。”
小木人一听到这里,气的“哇”一声叫出来:“你原来是在利用我?”
苏巧冷冷的:“不然呢?”
“……你为了让他们相信莲生镇求子一事,移尸做法,不断造势,害死了那么多夫妇。”顾茫闭了闭眼睛,“苏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我乐意!”她厉声道,“何苦我雨夜见你的时候就和你们说过——能去那庙宇里的全是富太老爷,死了就死了,平时我们受的苦楚还不够多吗?!”
小木人一听这话,觉得对他胃口,刚想抬手拍巴掌,看到顾茫的脸色,手又颤巍巍地放下来了。
顾茫直视着她,说道:“你当时设下这个局,只因你相信用别的理由请他们夫妇俩,他们也不会回莲生镇。可你在林韵被你鸩杀后,读过了他的记忆。”
苏巧目光一颤,并未置否。
“你现在应该早已知道,其实他们一直在等的只是你的一封信。只要你不生气了,你请他们,他们都会回来。”顾茫说,“还有白柔霞,她甚至比林韵还明白你。白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也说她问心有愧。”
“谎话!!”苏巧忽然爆破似的嘶吼道,她苍白的脸都在刹那间涨红了,眼球也暴突着,“她撒谎!她假仁假义!她装模作样!他们、他们……”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一双充血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顾茫慢慢道:“他们对你满怀内疚与信任,带了那么多驱魔的法宝和灵药,还没有来得及给你,就死在了你的毒酒下。”
苏巧听到这句话,身体滑稽地抽搐了一下,但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很显然,在林氏夫妇死亡之后,苏巧曾经翻过了他们的行囊,并且发现了那些未及拿出手的乾坤囊……
“谎话!!谎话!!!那是假的记忆,那是他在招摇撞骗,他想蒙蔽我!”
“记忆不会说谎。”
“你怎么知道不会!?!”苏巧声嘶力竭地朝他吼起来,泪水却簌簌滚落,她似是极度痛苦,又似是极度癫狂,“我没有杀错人!我没有恨错人!我这些年步步为营殚精竭虑我做的都是对的!”
小木人瑟瑟发抖地缩回了乾坤囊里。
顾茫叹了口气,显然知道自己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看着夕阳下那个女人崩溃的模样,眼神很复杂。
苏巧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揪起地上那具软绵绵的尸体:“我没有做错……是她不配拥有那么多东西。我已经做到这步了,我没有退路了,我要取代她……我要取代她……你们谁也不能拦着我……”
在她的手抓住白柔霞尸身的那一刻,她身上的皮肉忽然开始起伏扭曲,就好像沸腾的熔浆一样,她的脸又开始变得像白柔霞。
可这个过程显然十分痛苦,她仰头惨叫着,过了一会儿,呼吸越来越急促,口中不住喃喃:“黑狗血……黑狗血……我要喝黑狗血……”
她的状况实在是太惨了,虽然脸开始变得和白柔霞相似,但她却开始七窍流血,痛不欲生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裳。
这一下更悚然,原来她衣服遮掩下的躯骸早已完全黑烂了……
墨熄看不下去,上前似乎想要做什么,一只手却把他拦住了。
顾茫的神情落在熟金色的余晖里,第一次显得那么沉重,他的目光注视着苏巧,对墨熄说:“你帮不了她。”
“……”
“这就是妄用燎国邪术修行的后果。她已经快不行了,之前一直是倔不服输,在做困兽之斗。可你看到她锁骨以下的地方了吗?都烂光了。”
“她为什么……”
顾茫道:“你听她刚才说了,她觉得白柔霞不配拥有那么多东西。她应该是从黑魔诀里找到了一种永久易容术,她想杀死白柔霞后取代她的位置。如果成功了,苏巧就会以白柔霞的身份回到帝都,继续做她想做的事情。”
院落里的女人还在尖叫和狂笑着,她与白柔霞的样貌变得越来越像,可血却越来越多,那些血流到最后都是不祥的黑色。
顾茫轻声道:“但她显然是失败了。白柔霞的尸气侵蚀了她,她一直用黑狗血压着自己身体的腐烂,可却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说完,垂下眼帘,睫毛打碎了残辉,夕阳合着女人的嘶喊血流满地。
“你知道我们之前为什么探查不到她的异样吗?”顾茫闭上眼睛,“因为她确实不是个死人。但在她开始用邪术开始试图侵吞白柔霞的躯体时,她也已不再是个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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