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歆以来,为着家人安危我便一直催着娘和爹……你搬家,在屠庄那日你们应当已经搬离,为何会突然返回,恰巧赶上皇帝对林庄的屠杀?除非……你们是有意为之。或许你们早已算到皇帝屠庄的行为,便在当日托了几个普通人赶了自家马车回去,让恰巧目击的言歆以为,你们都已死去,而这一切,只是你想让我看到、并为之复仇的一场戏……我说的可对?”
陈贤已经撕下脸上带着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让沈乔欢陌生而熟悉的年轻面庞。他微笑着听着沈乔欢的猜测,点点头道:
“说下去。”
面前这张好像一直没有经历岁月洗礼的脸让沈乔欢有些恍惚。
这个在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疼了她六年的人,却是一直以来处心积虑想要算计她的人……
沈乔欢回了回心神,慢慢说道:
“开始怀疑你的身份,却是在你来信提到‘桂花糕’的时候。你也许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铭记仇恨,却忽略了,我并没有对‘陈贤’提起过我爱吃什么。桂花糕是我幼时,娘最经常做给我的点心。再加上那时我已知雷鸣之前驱逐雷门旧人,我便开始怀疑,你会不会就是我爹。你们对皇帝的复仇早有预谋——或许是因为我有着某种特殊的身份,我必须参与到这场复仇中来,你才特意在我面前上演了这场戏码。只是……”
陈贤接过话道:“只是你却不知,你究竟有着何种特殊的身份。”
沈乔欢默然颔首。
“那我便告诉你,”陈贤的声音很轻,但听在沈乔欢耳中犹如一枚重磅炸弹,“你是我苗疆族这一代的圣女。”
“什么?!”沈乔欢大惊失色,矢口道,“不可能!前代圣女嫁与天池阁主黄坚,被满门抄斩未有子嗣!我哪里可能是什么苗疆圣女?”
陈贤并不奇怪沈乔欢的反应,淡淡一笑,道:
“我与雷鸣二人便是我族上代祭司。世人皆知黄坚之妻为我族圣女,却不知上代圣女实为双生姊妹。其中一人嫁与黄坚,另一人,则是嫁与前周朝末代皇帝姬康为后。而你,你这具身子,”陈贤说着,双目骤缩,“便是他们二人,唯一存活下来的女儿!”
沈乔欢闭了闭眼睛,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她正在努力地消化。雷门与前朝余党有所勾结,她前日夜访御剑山庄时已经知道了。只是自己这突然出现的前朝遗女的身份,确实是让她难以想到。
思绪仿若被拉长,陈贤喟叹一声,道:
“你说的没错。对你而言,这确实,只是我们排好的一出戏。
“因为前朝皇后为我族圣女,齐豫上位后,一直在各地对我苗疆族人赶尽杀绝。带着你流亡两年后,我们最终寻得了林庄这一世外之地,以此为基韬光养晦。我记得你幼时曾问我,为何要买那么大的宅子。现在我可以告知你,那些多余的屋子,里头都养着蛊虫。
“我们都清楚,凭着齐豫的势力,寻得我们只是时间问题。与其坐以待毙不若主动出击,我以杀手头目的身份,接了三皇子对九公主的暗杀任务,逼杀她坠崖落入林庄,再立马赶到坠崖处救活她,放她回宫。齐豫多疑,定会猜测林庄会否是我们的藏身之地。为了让他确信,护法主动留在了庄内,而我们则赶在屠杀之前逃离了庄子。你和护法之女被我们送往珞云山上,跟随那两人习武。为着保护你们,早在你们幼时,我便封印了你们体内的血统能力。珞云山那二人本是我族之人,却不顾灭族之仇只求隐于山林不问世事,是以早已被逐出族门。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把你们交给那两人手中。
“和那二人定下十年之约,我便带着剩余族人来到齐都。十年后的事情,你都知晓了。”
果然,只是一出戏而已。
好大的一出戏。
好大的一盘棋。
这盘棋算无遗漏,倘若身为看客她一定会拍手叫好。不仅把皇帝算计进来,还利用了三皇子齐恒;最后,还算计了毫不知情、十年来一直活在愧疚之中的言歆。
可惜她不是看客。
这出戏,从头至尾,都是演给她一个人看的。
可是——
“若是想让我复仇,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早在我开始记事之时,全数告诉我不就可以了?况且我现在也才十六岁,倘若真是前朝之女,现在不是至少二十六岁了么?”
陈贤看她一眼,冷声道:
“只怕你脑中,早已被前世的记忆占去了大半!”
什么叫“前世”的记忆?沈乔欢脑中,一抹不可置信的念头飞快闪过:
“……你早知,我不是这里的人?”
“招魂术乃是我族禁术,施法祭司死后将会坠入地狱,永不得转世,”陈贤说着,神色带上些许凄凉,“那时你尚在襁褓中,被救出来时已经断了气……但圣女乃是我族血脉之根,我怎甘愿我族就此葬在我的手中?所以,我招来一缕游魂置在这个身子里,招魂术施展过后,魂魄寄主之身将会陷入十年昏迷……”
真相完全揭晓,沈乔欢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血统,什么样的群族?
身怀通天之法,却屡遭世人压迫追杀。
以血统为贵,以圣女为尊。
为着复仇兴族,不惜动用禁法招来魂魄;苦苦守候二十六年,只为等待着这个住着另一个世界魂魄的身体长大;担心她前世已存的记忆会阻碍这一世的复仇,所以处心积虑培养她这一世的情感,以整个林庄百姓的性命为祭品,来编排好一场通天的大戏……
这一世童年,那些被他给予的美好温馨的记忆,难道,都是假的吗?
沈乔欢恍惚间,不觉已将心中所想问出口。
陈贤默然片刻,半晌才道:
“小乔,你可知我们这血统最是高贵,和汉人的感情却注定无法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