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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房坐在下席,执壶斟茶。
吃了一回,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方巾阔服,粉底皂靴,蜜蜂眼,高鼻梁,落腮胡子。
那人一进了门,就叫把茶盘子撤了,然后与二位叙礼坐下,动问那一位是张老先生,那一位是范老先生。
二人各自道了姓名。
那人道:“贱姓严,舍下就在咫尺。
去岁宗师案临,幸叨岁荐,与我这汤父母是极好的相与。
二位老先生想都是年家故旧?”
二位各道了年谊师生,严贡生不胜钦敬。
工房告过失陪,那边去了。
严家家人掇了一个食盒来,又提了一瓶酒,桌上放下。
揭开盒盖,九个盘子,都是鸡、鸭、糟鱼、火腿之类。
严贡生请二位老先生上席,斟酒奉过来,说道:“本该请二位老先生降临寒舍,一来蜗居恐怕亵尊,二来就要进衙门去,恐怕关防有碍,故此备个粗碟,就在此处谈谈,休嫌轻慢。”
二位接了酒道:“尚未奉谒,倒先取扰。”
严贡生道:“不敢,不敢。”
立着要候干一杯。
二位恐怕脸红,不敢多用,吃了半杯放下。
严贡生道:“汤父母为人廉静慈祥,真乃一县之福。”
张静斋道:“是。
敝世叔也还有些善政么?”
严贡生道:“老先生,人生万事,都是个缘法,真个勉强不来的。
汤父母到任的那日,敝处阖县绅衿,公搭了一个彩棚,在十里牌迎接。
弟站在彩棚门口。
须臾,锣、旗、伞、扇、吹手、夜役,一队一队,都过去了。
轿子将近,远远望见老父母两朵高眉毛,一个大鼻梁,方面大耳,我心里就晓得是一位岂弟君子。
却又出奇,几十人在那里同接,老父母轿子里两只眼只看着小弟一个人。
那时有个朋友,同小弟并站着,他把眼望一望老父母,又把眼望一望小弟,悄悄问我:‘先年可曾认得这位父母?’小弟从实说:‘不曾认得。
’他就痴心,只道父母看的是他,忙抢上几步,意思要老父母问他甚么。
不想老父母下了轿,同众人打躬,倒把眼望了别处,才晓得从前不是看他,把他羞的要不的。
次日,小弟到衙门去谒见,老父母方才下学回来,诸事忙作一团,却连忙丢了,叫请小弟进去,换了两遍茶,就像相与过几十年的一般。”
张乡绅道:“总因你先生为人有品望,所以敝世叔相敬,近来自然时时请教。”
严贡生道:“后来倒也不常进去。
实不相瞒,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所以历来的父母官,都蒙相爱。
汤父母容易不大喜会客,却也凡事心照。
就如前月县考,把二小儿取在第十名,叫了进去,细细问他从的先生是那个,又问他可曾定过亲事,着实关切。”
范举人道:“我这老师看文章是法眼,既然赏鉴令郎,一定是英才可贺。”
严贡生道:“岂敢,岂敢。”
又道:“我这高要,是广东出名县分,一岁之中,钱粮耗羡,花、布、牛、驴、渔、船、田、房税,不下万金。”
又自拿手在桌上画着,低声说道:“像汤父母这个做法,不过八千金。
前任潘父母做的时节,实有万金。
他还有些枝叶,还用着我们几个要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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